西幻架空瞩目
缓慢连载的意思就是这么慢，建议先温习前一章再看本次更新。
之前写作的时候比较赶，感觉末尾和下一章的衔接不是很好，稍微做了些调整。
Chapter 2
“到傍晚的左右防御阵就会消失了，”白言飞说。
“能更精确吗？”张新杰问他。
“很难，”法师回答，“我没有使用过这样的增幅法阵，到傍晚是最好的估计。”
“最糟糕的呢？”
“到天亮的时候，不过我想事情还不至于到这一步。”
这是鹰巢镇被包围的第十三天，他们正站在小镇的墙头交谈。霸图的牧师没有立即回应他的同伴，他转过身，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向墙外望去。
冬季的阳光总是出现得很晚；在这个时候，他只能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有隐隐的光。从目力所及的最东方到最西方，北境线上的每一处烽火从燃起的那一天起就再没有熄灭过——这是一件好事，是每一座城镇或村庄依旧在战斗的信号，能让每一个见到的人都感到安心。
他还看见白色的巨兽在数米之外徘徊。因为恐惧火焰的威力，它们都不敢靠近鹰巢镇的城墙，只能在荒野上漫游。然而即使隔着厚重的皮毛，巨兽也能轻易地感受到空气中的温度变化，它们会在防御阵消失的瞬间立即展开攻击，而小镇里的人类甚至都来不及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是，城墙在第一次攻击的时候已经遭到了严重的损害，随后又立即收到火焰法阵持续不断地灼烧，他并不认为它能够撑过这一次攻击。
他必须为城墙倒塌的可能性寻找一个合适的备案。
张新杰飞快的盘算过一个又一个应对方法，又立即将它们一一否决。他脑子里的念头们转动得那么快，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身边的白言飞甚至以为这位霸图的副首领只是想要询问更近一步的细节而已。
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远方浅淡的一点天光终于变成了真正的晨曦。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牧师的侧脸上，使他露出一个不明显的、惊讶的表情，就好像这道光线正轻轻的敲在他心中的一口老钟上，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一样。他挪动了几步，让自己面朝东方，拿出一串白色的玫瑰念珠，垂下头开始晨祷。他几乎整个人都沐浴在朝阳的光辉里，让它为自己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就像是画师为即将完成的圣像扑上金粉一样。
白言飞看了一会儿，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很清楚，在晨祷结束之前，张新杰都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他离开城墙的时候正遇见张佳乐。混血的弓箭手微微皱着眉头，抱着一捆弩炮箭矢拾级而上。法师注意到对方的箭囊已经装满箭矢了。
“早上好，”他说，“很高兴看见你的箭囊又装满了武器。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就从镇上的铁匠铺子里，但这不是我惯用的那一种，”半精灵说，“它们只是普通的箭矢，不过总比没有好。”他在说话的时候换了个姿势，将弩箭的重量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上。
“我来帮你拿一些吧，”白言飞看见了他的小动作，“它们看起来似乎很沉。这批弩箭能用多久？”
“不好说，”张佳乐回答。他思索着同伴提出的问题，而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忧心忡忡的神色；这表情在他的脸上很少见。停顿了一阵之后，他给出了答案：“半个小时，最多半个小时。倘若在遭遇攻击最猛烈的方向，它们大概连十分钟都撑不过——等等，它们真没有看起来那么沉！我可是个战士，战士是不会让法师帮自己拿这么一点东西的！”
他敏捷的避过对方想要帮忙的动作，随后夸张的嚷嚷了起来，迅速将沉重的话题带开。白言飞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他们站在台阶上又交谈了一会儿，一直到张佳乐看见张新杰结束晨祷才停下。
“糟糕！”他大叫了一声，“我几乎都快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我得先走啦！”
“我也是，”法师回答他，“我还要去找老林呢！晚点见！”
“再见，”张佳乐说，“但愿今年的春天能来得快些！”
他说话的方式已经同一个真正的鹰巢镇人没有差别了。
下午三点的钟敲过之后，防御阵终于消失了。
在持续的高温之下几乎泛红的石头接触到冬季里寒冷的空气，立即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连带着整圈城墙都在颤抖。站在墙头的男人们开始大声喊叫战斗的口令，他们的声音和石头崩裂的响声混在一起，听起来就像为是这座小镇敲响的丧钟。
然而城墙没有倒。
鹰巢镇坐落在北境线的边缘，它存在的时间甚至比草原统一的年头更长；没有人知道是谁为小镇修筑了城墙，可正是这四道矮墙保护它在草原上曾经发生过的无数场战斗中安然无恙，镇里的人甚至会在每一年的仲夏夜里举行同城墙有关的庆典。
鹰巢镇经历过七次惨烈的围城，可它的城墙从未倒塌过。
这一次也不会。
最终墙体只从表面上脱落了一层。但这也足够糟糕了——原本是城垛的部分几乎不复存在，先前比别处更薄的一段城墙现在看起来几乎不能承受任何重量，而落在地面上的碎石块为巨兽们搭出了一条完美的阶梯。现在，它们可以很轻易地就跳上墙头了。
大部分女人带着孩子躲在各自的家里，她们之中有少数足够强壮的正在城墙上和男人们一同准备迎接战斗。面朝四个方向的弩炮都被架起，巨大的箭支堆在人们的脚边；武器之间碰撞发出的声响伴随着战斗的号角，在空气中飞快的传播开。
年轻的狂战士站在城墙最薄弱的位置。他已经进入狂化的状态，身体绷紧，指抓尖利，下意识的对着不远处的巨兽发出低沉的咆哮。
所有人都以为惨烈的战斗即将开始；紧接着他们发现巨兽们竟然只是试探着靠近，而没有出现预料之中疯狂的攻击。有人发出一两句疑惑的低语，随后迅速发酵成一片不安的议论，沿着整座城墙传开。
张佳乐放开已经绷紧的弓弦，疑惑的转过身，朝钟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张新杰正站在那里。他正在准备一个大范围的祝福术——在先前的十三天里，他已经将埋在整座小镇里的简易的增幅法阵完善过，现在它可以承载更加精密和高阶的法术了。牧师显然也注意到了巨兽的动向，它们的行为同他的预期并不相符，这让他觉得十分奇怪。
除非是鹰巢镇里有什么足以令巨兽却步的事物，霸图队伍的副首领不动声色的思揣着。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韩文清身上。倘使当下的状况有什么与第一次袭击时不同，那就是多了霸图的一行人，而其中最为不同的就是作为队伍首领的龙。
或许巨兽们对大陆上最古老的生物之一心怀恐惧——但是在他找到切实的证据之前，依旧不能将这一点作为手中的新底牌随意使用。
不过他很快就得到了明证。
终于有一头冒失的巨兽闯到了城墙边，打算沿着坍塌的石块往上蹿。就在它正要动作的一瞬间，站在墙边的韩文清发出了一声威慑的咆哮——和之前在战争中无意义的吼叫不同，这一回的声音是真正的、被称为龙的叹息的那一种声响；与此同时，几乎整座鹰巢镇都能明显的感受到属于龙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几乎令人喘不过气。即将发动攻击的巨兽立即停住，露出近乎温驯的臣服姿态，然后飞快的向后逃开了。
站在高高的钟楼上的牧师满意的勾起了嘴角——但几乎是下一刻，他就换上了疑惑而惊讶的神色。
他听见另一声巨龙的咆哮正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就像是对刚才那一声的回应一样。
不止一个人听见了另一头龙的吐息，但是韩文清没有解释，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张佳乐正好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张大了双眼，想要找出究竟发生了什么。精灵血统带来的良好目力使他迅速看清了巨兽群包围之外的地方，在那里有一小队人，正笔直的朝着鹰巢镇移动。他们很快的接触到巨兽包围圈的边缘，并且以一种摧枯拉朽的速度从中切开一条道路，进入到能使混血的弓箭手看清他们的队伍的距离范围里。
这支队伍一共有六个人，最前面的一个手里拿着造型奇怪的盾形武器，为自己的队友挡下最严重的第一波攻击；他身后的两位女性，一个手里拿着一柄长枪，另一个肩膀上扛着改良过之后能够移动的弩炮，针对巨兽们的致命一击几乎都是由她们完成的；走在人群队伍中间的牧师正小心翼翼的抱着长得有些过分的法杖，看顾着自己队友的状况；再后面一些的术士与剑士正全神贯注的牵制着巨兽群的攻击节奏。只有队伍最末尾的那位女人似乎同其他人格格不入，在这样的战斗中显得十分吃力。
半精灵很轻易地认出了他们——整支霸图雇佣兵的队伍都认出了他们。但是在韩文清点头之前，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帮助他们。
“开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已经从巨兽的包围圈里突出，隔着一小段距离朝鹰巢镇的方向大喊起来。
“你是谁？来做什么？”守在小镇城门开关那里的男人问道。
“韩文清在吗？”城下的人反问，“告诉他叶修到了。”
“……那是谁？”守城门的男人疑惑的转过身，小声询问站在不远处的同伴。他的同伴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们都知道张佳乐的队长是条龙，是在十三天前帮助了鹰巢镇的恩人，可他们唯独不知道他的名字。
万幸的是，张佳乐听见了他们的动静。
“给他们开门，”他说，“他是来找队长的。”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用一种微妙的、咬牙切齿的声音补上了一句：“让他们进来。”
站在城墙边的来客愉快的吹了个口哨，带着他的队伍大摇大摆的从城门中穿过——有一头莽撞的巨熊竟然想要跟着他们闯进鹰巢镇上，走在前边扛着弩炮的女人转身举起武器，射出的箭矢直接穿过巨兽的腹部，将它钉在了地面上。鹰巢镇的男人们被这一手震住了，他们终于停止了充满怀疑和敌意的议论，开始用充满敬意的眼光打量起这支小小的队伍来。
独自站在另一处的狂战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没有离开自己看守的那段城墙，但还是转过头，警惕的盯住这几个外来的人。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立即注意到这股视线，他朝年轻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扬扬手，打了个招呼。
“日安，”他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立即结束狂化的；真正的战斗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开始。”
年轻的狂战士没有回答他；最终，他只得到几声威胁性的低吼作为回应。不过男人显然并不介意这样的结果，他耸耸肩，领着队伍朝韩文清站立的方向走去。他手里盾形的武器已经收起来了，这时候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把伞一样，被他随意的扛在肩膀上。霸图雇佣兵队伍的首领听见了对方的脚步声，但他一直等到男人走上城墙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叶修，”他说，“你来干什么？”
“我这不是来帮忙吗？”叶修回答他，“听说今年北境线的形势不怎么乐观。”
“我们应付得过来，”韩文清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我可没说是来帮你们的，”叶修说，“鹰巢镇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就是顺路来办点事而已——说起来，你们最近见过一个身份不明的狂战士吗？”
“没有，”他立即得到了回答。韩文清的脸色已经彻底拉了下来；张佳乐远远地看着这个场景，忍不住扭头对站在身边的秦牧云小声说起话来：“你说，如果老韩这时候现出的是真形，从鼻子里喷出的气能不能把叶修给吹飞出去？”
拿着手弩的青年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很久。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放任自己的气息笼罩在整座鹰巢镇上的韩文清竟然收敛住了气势。起初鹰巢镇的居民们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在观望过包围住整个小镇的巨兽之后，他们也都笑不出来了。失去龙息庇佑的鹰巢镇在巨兽的眼中几乎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已经有几头敏捷的巨狐蹿到城墙边，开始沿着堆积起来的碎石块往上攀爬。
张佳乐手快，接连两箭逼退了最前面的一头；他扭过头大吼起来：“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
几乎是同一个时候，祝福术的白光从塔楼上降到了每一个人身上。混血的弓箭手用余光瞥见韩文清和叶修结束了最后一点谈话；看起来两个人对被迫中断这场对话都很不满，不过他们似乎达成了什么简单的共识，点头致意之后各自走开，投入已经开始的战斗之中。
鹰巢镇的敲钟人爬上小镇中心的钟楼，用一连十九次沉稳的钟声报时；距离战斗开始已经过去接近四个小时了。
张佳乐抬头看了一眼钟楼的方向。他并没有看见什么即将消逝的霞光——冬季漫长的夜晚早在两个小时之前就降临了——只能隐约从云缝之间瞥见纤细的新月和几颗黯淡的星子。张新杰在战斗开始不久之后就离开了那个地方，他手上的火蛋白石能够保证他释放的任何法术都得到一定的增益，一味倚靠覆盖整座小镇的增幅法阵反而可能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
混血的弓箭手收回视线的时候正看见一头熊型巨兽冲到面前。他毫不犹豫地举弓，射出的箭矢从巨兽的眼睛里扎进去，一直没到箭羽的位置。巨熊庞大的身躯继续朝前冲了几步，在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之后，才终于倒在了他的脚边。
“真漂亮，”叶修的队伍里带着改良弩炮的女人凑到他的身边，笑着赞叹了一句。她先前在另一面城墙上——那里现在已经沦为了贴身肉搏的战场，她不得不退到这一边来，从远处为那头的战斗提供支援。
“可惜啦，”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依旧警惕的看着前方，“要是有我自己的箭，刚才还能更漂亮一些——说起来，沐橙你知道叶修这次是来干什么的吗？”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剩下半句“他每次来找我们都是不安好心”吞回了肚子里。
苏沐橙笑了起来。
“我们接了个任务，”她说，“最近几年里北境线上有个狂战士，每年冬天都会在最危险的地方出现，可战斗结束之后人们都找不着他——就连赫辛城里的大萨满都不知道他究竟从哪里来。”
“我知道他，”张佳乐说，“所以呢？你们觉得跟着霸图能找到他？”
“叶修说跟着你可以，”苏沐橙回答说，“他好像已经有猜测了，可是不肯告诉我们。”
半精灵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但是立即被他自己否决了——因为不能再进入狂化的缘故，那个人已经消失快六十年了，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
“真奇怪，”他小声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要告诉对方什么不能被声张的信息，“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他。再说老叶应该知道这个人绝不可能是——”
张佳乐的话被从混战中忽然钻出的一头巨狐打断了。他小声地嘟囔出一句咒骂，闪过巨兽的直接攻击，从箭囊中抽出的箭矢却朝着苏沐橙背后的方向飞去；与此同时，离巨兽稍远一些的女性就着身边巨熊的尸体架住弩炮，射出的铁箭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可见的残影，扎穿巨兽的身体之后箭头张开，变成一只小小的爪子，将它彻底钉在了地上——先前她在鹰巢镇外钉死巨兽的时候使用的是同一种箭矢，即使是它们之中力量最大的巨熊也最终只能放弃挣扎，躺在雪原上等死。
“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她对他说，“不过我相信叶修。”她沉默了一小会儿，调转弩炮为另一面墙上的队友解围；在确认他们的危机解除之后，她才回过头来继续和他说：“在我到你身边来之前，叶修让我把这个给你。”说话的时候她从背上取下一卷不知道裹着什么的油布，飞快地塞进张佳乐手里。混血的弓箭手在手上掂了掂，立即明白自己收到了怎样的一份大礼。他将大箭囊里剩下的一点武器放进挂在腰上的小箭囊里，随后揭开油布，把里面的特质箭矢统统倒进了大箭囊中。
重新获得称手武器的感觉很好，他抽出三支箭，迅速在城墙之外制造了一片火海。逼退一波鲁莽的巨兽之后，他转过头对苏沐橙致谢，然后告诉她自己要到城墙的另一边去了。
“我会帮你们留心那个狂战士的，”他大声地说，“就当是这批箭矢的谢礼好了。”
苏沐橙笑着冲他扬了扬下颌。
“那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她说。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才慢慢有了结束的趋势。
张新杰站在钟楼上咏唱了另一个大范围的治疗法术——他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回到那里的。叶修带来的年轻牧师似乎从来没有应付过鹰巢镇这样的大场面，起初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一点忙都帮不上；不过那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张新杰只需要给他简单的提示，他就能很快找到正确的战斗节奏。霸图的副首领也因此得以从战场中脱身回到高处，获得更加全面俯瞰的视角。
治疗法术炸开的白光照亮了城墙外的一小圈空地。张新杰很肯定他看见了镇外巨兽之间互相的搏斗，但是术法带来的照明只有一瞬，他没有办法确定巨兽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佳乐！”站在钟塔上的牧师大声叫出了同伴的名字。
被叫住的半精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用不持弓的右手比划了一个疑问的手势。张佳乐在几分钟之前才刚刚回到城墙上——高强度的战斗对体力的消耗太大，他已经脱离战场找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睡过一会了。因为担心一直没有休息过的牧师看不清自己的手势，在几秒钟的停顿之后他又以同样大的声音询问了一次：“我在这儿呢！有什么事吗？”
张新杰没有立即回答对方。他诵念了一个短暂的咒文，紧接着一朵神圣之火从他的手杖顶端飘落，为城墙另一边陷入苦战的人群点亮一线生机。混血的弓箭手也没有站在原地等待答案。他飞快的补上两箭，将处在神圣之火控制下的三头巨兽点燃；火依旧是对巨兽们最为有效的武器，它们燃烧的身体很快就与周围倒塌的木质工事一同构筑成一道严密的火焰屏障，截断了巨兽对这一小片区域的攻击。
“西南角城墙外的巨兽在自相残杀，”霸图的副首领这才告诉他，“我需要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半精灵继承了来自父亲的优秀目力，在黑暗当中也能看清脚下的道路；倘若有一点光的话，他甚至能看清很远处的事物。这个时候天空中厚重的云层已经完全散开，冬季晴朗的夜空中只能看见一轮新月和几颗稀疏的星星，但是战斗中的火光已经将一小片天空映红，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绿色的极光在舞蹈——它们一同照亮了鹰巢镇周围很大的一片土地。
张佳乐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知道了。他正在鹰巢镇的东北角，要横穿整座小镇才能看到另一边正在发生些什么，而西南方能直接登上城墙的阶梯已经坍毁了——这意味着他将不得不在战斗最为激烈的城墙上移动。混血的弓箭手用手指勾开被汗液粘在脖子上的小辫子，晃晃脑袋把它甩到脑后，随后重新缠过一遍双手指尖的皮革，又检查了箭囊里余剩的储量，才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更安全一些的墙面作为出发的方向。
墙面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巨兽的每一次冲撞都会给它带来振颤，让人觉得城墙下一秒就会倒塌；人们围绕每一处有巨兽冲上城墙的地方展开反击，试图将它们击杀，或者至少赶回城下；一些架在高处的简易木制工事被点着，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混在巨兽的咆哮与战士的呼喊里，在张佳乐耳边嗡嗡作响。
他喜欢在睡不着的夜晚里到鹰巢镇的城墙上走走，可这一次并不是一场悠闲的漫步。半精灵一边奔跑一边来开弓弦，射出的箭矢从人群的罅隙里穿过，扎在一头巨兽即将扬起的前爪上，紧接着以箭头为中心迅速生发出一小捆藤蔓，将它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上。他没有在这里停留，继续向前奔跑，将巨兽留给其他人解决。
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战士——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尽快赶到城墙的另一边去才是他当下最重要的任务。
在连续避开三头巨兽之后，混血的弓箭手直接跳到了内侧的城垛上，以免被密集的战斗牵连。他很快就冲过了城墙转角的地方，却发现城垛和原本固定在下方的鹰架都坍塌了，留下来的部分只能容纳三个人并肩。年轻的狂战士正站在狭窄通道的中间与一头巨狐周旋，他们脚下的砖块已经松动，看起来下一秒就会坍塌。张佳乐没有停下脚步，双手飞快的拉开弓弦，一连四箭朝着他们的脚边射去。
箭矢扎进砖石之间的缝隙里，一大片冰霜在墙面上迅速的蔓延开，勉强稳住了这段十米长的城墙。巨兽察觉到脚下的变化，小心翼翼的动作忽然变得粗暴起来。它的后爪用力，朝狂战士扑过去，张佳乐看准这个动作留下的空当，顺着因冰冻而变得平滑的墙面从另一个人的身边溜过。在经过狐形巨兽的正下方时，他顺手从靴筒边抽出匕首，在它的腹部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剖口。到冰面尽头的时候他用力在地上撑了一把，终止了自己的滑行，继续沿着城墙向南跑去。
狂战士发出两声不满的低吼；他讨厌属于自己的战斗被打断。不过张佳乐留给他的局势太好，比起无谓的发泄情绪，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在彻底撕碎了巨狐的身体之后，他才抬起头朝半精灵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那个时候对方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张佳乐终于到了鹰巢镇最西南的位置。
张新杰确实没有看错，在这段城墙外的某地方有一群巨兽正围着某一头同类展开攻击。张佳乐仔细的盯着一会儿小镇之外的战场，很快的辨认出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头巨狼，出于没有人知道的原因，它正在与其他的同类互相撕咬。他转过身，计算着如何经过一大片房屋的顶端直接爬上钟楼，准备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看见的东西详细地告诉高塔上的牧师；对方或许可以就此展开一场完美的反击。
可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那头狼形巨兽的咆哮。
张佳乐敢发誓那并不是什么巨兽的咆哮，因为他曾经无数次听见和梦见过这个声音；那是鹰巢镇原本的守护者的声音。混血的弓箭手站在城墙边缘一动不动，一股混合着欣慰与失落的微妙情绪开始在他的心里打转。
一切都说得通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可以拟态成巨兽的狂战士，一个凉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来，他只是没有告诉你他还可以继续战斗——他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还可以继续战斗。仅此而已。
不过这个声音立即被更大的质疑压倒：当年那个人正是因为不能再次狂化才会选择不告而别，倘若还有一丝挽回的可能性，自己所熟悉的狂战士是绝不会放弃尝试的。质疑的念头出现之后，理智也很快回到他的身上。他从箭囊里摸出一支箭扣在弓上，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将弓张到最开，远远地朝鹰巢镇外射出一箭。
箭矢飞到巨兽群中需要的时间很短，但是他的手更快，第一支箭矢扎进土里的时候第二箭和第三箭都已经接连发出。张佳乐持弓的手异常平稳，他甚至不需要看就能知道这三枚箭矢将会分毫无差的落在他计算中的位置上。如果这个忽然出现的狂战士确实是他认识的那个人的话，肯定会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的。
远处的狂战士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三支箭的落点正好可以构成一个最简单的咒术符号，而箭头上被赋予的土地的力量因此得以放大，粗壮的藤蔓从崩裂的地面之间伸出来，绊住了好几头巨兽的脚步。在张佳乐刚刚抽出第四支箭矢，准备用它点着所有的藤蔓的时候，对方也做好了利用即将到来的火焰的准备——狂战士在迅速调整自己的位置。半精灵看得很清楚，虽然这样的调整并不明显，但是对方已经完美的避开所有的干扰，用自己的攻击制造了一座稀疏的藤蔓屏障，只要他不故意钻进巨兽堆里，等到藤蔓被点着之后，巨兽将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的第四枚箭矢在狂战士刚刚完成调整的瞬间到达。巨兽之间的搏斗尚未落幕，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试探已经有了结果。只有不会畏惧火焰威力的人才能够采用这样的方式战斗，而在整个草原上所有的狂战士当中，拥有他亲自给予的豁免纹章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在另一道城墙上战斗，出现在这里的必然是另一个更早拿到它的人。
张佳乐笑了起来。他几乎想要去问林敬言借条绳子来——霸图队伍里的盗贼身上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攀到城墙外面去和这个人一同并肩作战，问问狂战士在这些年里究竟去了哪里。可他也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已经离开百花的队伍太多久，眼下还有别的责任等着自己去完成，信赖自己的队友也在焦急地等候自己将要带回去的信息。与这些相比起来，一场注定会发生的相逢就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远处的极光慢慢消失了，东方的天空中开始出现隐约的天光。城墙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大量的巨兽尸体堆在鹰巢镇外的土地上，残余的那一些也终于开始退却。混血的弓箭手朝狂战士的方向补了两箭，那片已经快要消失的火光重新腾起，映照在在尚未被黎明点亮的天幕上，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致意。
他转过身，看见叶修和张新杰正站在不远处说话。他走过去对他们说：“之前在巨兽群里的人是孙哲平。他回来了。”
“果然如此，”叶修露出一个狐狸似的笑容。他用手肘推了推张新杰，另一只手伸到对方面前，说：“我赢了，说好的十个金币。”
张新杰低头看了一眼叶修伸过来的手，又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我想您弄错了什么，我并没有同意将刚才的那句话当作一个赌约。”
牧师说话的态度就像是在对待一个市井无赖一样；张佳乐被眼前的场景逗笑了，他转过身走开，心里想着去找林敬言分享刚刚看见的这段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