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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唠点有关写作的

今天大概是自我怀疑集中爆发的一天,稍早的时候和 @南山 零零碎碎聊了一点,但还是得不到平静,不知道发出来有没有人陪聊



大概从中学的时候开始,我就被一个问题长久困扰:当我要写作一个与我全然无关的群体的苦难的时候,我是否涉嫌消费他人的苦难?

事情的起因是那个时候我有了一个原创的脑洞,WW2时期的犹太人青年和普通德国青年。为此我开始大量阅读关于集中营的资料,然后随着我对这段原本只是“梗”,只是(按照大仲马的说法)“挂小说的钉子”的历史了解渐渐深入,我开始感受到惶恐。写作关于自己的、自己所属的某个群体的苦难是非常轻易的事情,从我认真对待写作以来,我就习惯从自己身上和自己的生活里挖梗——但是假若这些苦难属于他人呢?

后来认识了阿秋,也和她提起过一次我的疑问。她当时的回答是:如果你是足够认真对待你的梗的,你就不是在消费它们。但我无法被说服。出于一种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逻辑,当我开始怀着“这是一个可以加以利用的梗”的心态看待某段苦难的时候,我总是认为自己是有原罪的。说到底,我对待什么样的梗不认真呢?但是这样一来,我(在起因上)轻慢的心态就可以被原谅了吗?

但直到这个时候,我都没有真正去尝试写作过属于另一个群体的苦难,因此这个疑问也仅仅停留在疑问的程度。它固然困扰我,但是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真的写过,它不会真的成为我良心上的困扰。


再后来,去年的春天,我开始写一个故事。

故事是原作的一个what if展开,其中涉及到了族群曾遭受的苦难。我最初敢于动笔的有恃无恐来源于,这并不是一个“我看到了一段材料于是发现它可以作为一个梗”的那种苦难,它是我原本关心的、会在上面投注我的思考的一个主题——当然,此前我并未关注过这个特定的群体,但相同的、相似的事情总是在重复发生,仅仅是具体的族群的此或彼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我对于我想干什么一清二楚:我想在这个故事里稍稍讨论一些我原本就在思考的东西,而非利用这些东西来造梗。

然后我开始看资料,从美亚上买加起来快到一千块钱的书,从JSTOR上找论文,从外网资料库上扒一百多年以前的学术公报,几乎掘地三尺,找到了作为一个特定学科的外行人所能查到的差不多所有东西。

即使是现在我也能摸着良心说,我在做所有这些准备工作的时候都投注了十成的认真。到排好大纲开始动手的时候,我几乎可以说是志得意满,毕竟这是我开始认真写作以来的第一次,我终于不用在故事性和我想表达的主题之间做取舍了。


但我没有想到后来的发展。

起初是我在写作的中途开始阅读另一本主题与我的故事有关,但具体的视角和内容关系稍远的书。这很正常,在写作有强烈风格的故事的时候我总是小心地选择自己同期的阅读内容,这个选择本身是安全的。

我没想到书的内容动摇了这个故事的根基。我以窄小的视角去仔细观察了我要描写的族群,以粗糙的方式观察了大时代的背景,我以为这就足够了——但其实它根本不足够。我忽视了太多宏观的东西,直到这本书提醒我,我选择的主题无论在横向(同时代)还是纵向(前因后果的历史)上还有极大的空间。我自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但其实我根本没有。我没有在故事里给这突如其来的认知留下充足的讨论空间,并且更可怕的是,这里涉及到了一些我想不明白,或者我想明白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落在角色身上去表达的问题。我知道我的角色会认知道这些问题,可我不知道他们,或者更严谨地说,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让他们去突破自己身份的局限性。我只能粗浅潦草地写:他为此感到迷惘和痛苦。

好在后来我在我的故事里找到了一个,我原本并没有有意去处理但足够现实主义的立足点,于是我继续写下去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视角和心态在此后几个月里还在不停地变化。最早是我激情爬墙了一阵,然后三次元生活发生了一个姑且可以算大的改变,在社交网络上又被国内国外无数个使人悲观的新闻轰炸……这段暂停写作这个故事的期间,事实上给了我重新审视它的余裕,审视的结果是我的心态彻底垮掉了。

我一直都接受朋友对我的评价:无法写作自己的不充分认可的东西。这是我的优点但也是长久的缺点,但我从没有想到有一天它会这么深刻地影响我的写作。我对故事的重新审视,使我在上面发现了更多的,我原本没有想要展开讨论的主题。我没有办法让人物对此视而不见,可这些主题我自己也没有想好,这种“没有想好”的程度严重到,我甚至没有办法把我自己的困惑投射到人物身上。就好比,我在寻找一个答案,我的人物也在寻找一个答案,可我最后只能让他们在过完大半生之后说,“我不知道,也许我们能做的只有继续做好我们力所能及的事”——但我明明知道,如果是切身地经历了一切历史中的苦难的人,决不会是这个答案。

于是那个关于消费苦难的问题重新开始困扰我。固然,这是我终于可以说我真的不是在“消费”的一次,但是“我该如何在故事里对待他人的苦难”这个问题依旧存在。我知道我触碰到了某种东西的边缘,我渴望去讨论它,去表达它;我原本信心满满,以为我做了足够多使我可以处理好它的工作,直到现在我认识到,我从一开始就错估了我触碰到的东西的体量。当然我还可以往下写,没有问题,我是一个有大纲的人,但我将不得不对很多问题进行轻质化处理。

有一些问题、主题、讨论,是不应该被轻拿轻放的。但这已经是我可以做到的极限了。


今天晚上我和阿秋说,我现在想尽办法拖延写文,因为每天打开文档开始敲字都让我感到痛苦。阿秋问我要不要放置一下,但我知道这是一个一旦被我放下,基本上我就不会再拣起来写作的故事,因为失去了这种痛苦的督促,我会立即放下对其中一些问题的思索,然后我就会陷入“得不到答案-无法写作-不再做思考-得不到答案”的循环中。

理智告诉我,即使这个故事最后只能轻飘飘地触碰到问题的边缘,我也还是应该继续写。因为有一些东西有讨论总是比没有讨论更好,哪怕到最后只有一个人因为这个故事开始对这些被我轻率处理的问题产生探究的愿望,它也是有价值的。但我写作的时候依旧痛苦,每写一段话都是在提醒我自己的肤浅和自大,进而质疑我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来描写这段苦难。

目前来说我还是会继续往下写,但是关于如何在故事里对待他人的苦难的疑问也会继续困扰我。这种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我能是一个更好的、更成熟的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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